第二十章 少年天子
冰雪皑皑,朔风如刀,北京紫禁城的宫墙之内,内务府的小太监们,正趁着午后大雪初霁的空档,清扫着皇宫外的积雪。
而内城里的布库房,熊熊燃烧的壁炉边,十几名满洲勇士盘着**,穿着白色的短打,正簇拥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少年,斗得热火朝天。
布库,是满语音译词,意译为“撩脚”,一种徒手相扑的游戏,犹今之摔跤。清·陈康祺《郎潜纪闻》卷六中说:“一曰布库,相扑为戏也。徒手搏击,分曹角力,伺隙蹈瑕,不专恃匹夫之勇。”清赵翼《相扑》诗云:“黄幄高张传布库,数十白衣白于鹭。”是由满族古代游戏“骑马打仗”演变而来的。着短袖跤衣,摔倒着地即分输赢。
“喝!”只见少年一声怒喝,绊脚转腰,一个翻腕,七尺高的壮汉一声闷响,被摔倒在地。
“好!!!”围观的勇士们发出一声雷鸣似的欢呼。
“皇上技艺过人,奴才自愧不如!”壮汉红着脸,跪倒在地。
“鄂尔多,言过了啊。”少年爽朗地笑道,拉起身为九门提督的鄂尔多,原来,他就是大清康熙皇帝——爱新觉罗·玄烨,“朕早就知道——你是满汉兼通的高手,不光精于骑射、布库,一手通臂拳更是耍得出神入化,你啊,是让着朕了。”
此时,一名小太监快步趋了进来。
“皇上,内阁大学士班布尔善求见。”
康熙闻言,微微皱了皱眉头,旋即笑道:“这个班布尔善,是鳌拜的亲信,估计又带来鳌少保的条陈了。”
“是的。”小太监答道,“这次鳌少保想要在热河圈地三十万亩,说要养马……可那里全都是皇上传旨农垦的百姓,都是上好的良田……”
“李德全。”康熙微微冷笑,接过鄂尔多双手递来的汗巾,小太监却感到寒毛倒竖,“这些军国大事,轮得上你们宦官置喙吗?”
“奴才该死!奴才该死!”康熙的语调很温和,李德全却吓得肝胆皆裂,他急忙拜服在地,捣蒜似地磕头。
康熙擦着汗:“念你也是好心,这里也没外人,下不为例。”
“谢皇上!谢皇上!”李德全涕泪齐流。
“罢了,你去告诉班布尔善,鳌少保想要三十万亩,朕给他五十万亩,凡是鳌拜想要的……”康熙把汗巾扔给鄂尔多,“朕都给他!”
听到康熙的话,鄂尔多的手没来由地抖了一下,这是一名上过战场的勇士,还被授予“巴图鲁”的称号,他知道,让他发抖的,是藏在康熙话语深处的杀气。
李德全走后,有一个小太监禀告道:“皇上,弘文院学士明珠求见。”
“嗯,让他进来。”
纳兰明珠,叶赫那拉氏,字端范,满洲正黄旗人,也是康熙的宠臣之一,当他进来后,康熙立刻笑着招呼道:“明珠啊,来来来,陪朕打打布库!”
“不不不不不……”明珠吓得直摆手,“奴才是文官,皇上您这折煞奴才了!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康熙大笑,坐在台阶上,向明珠挥挥手,示意他坐在旁边。
明珠又是拨浪鼓似地摆手摇头,最后拗不过,战战兢兢地坐在了康熙台阶下的地上,三四年的历练,此时的明珠已然是官场的老油条,深谙权谋之道。
简言之,平时连与之对视都属于大不敬的皇帝招呼你坐在他旁边,和他平起平坐,是他在表示对你的重视和信任。但你却不能坐,你一旦坐了,就是不懂规矩、藐视皇权,所以,明珠选择席地而坐,仰视康熙,表达的就是对皇上的尊崇。
果然,康熙瞟了一眼明珠,嘴角令人难以察觉地上扬。他一个眼神,满洲勇士和小太监们随即识趣地退了出去。
“皇上,如今鳌拜是越来越猖狂了。”明珠轻声奏道,“据奴才所知,鳌拜及大学士班布尔善正在罗织罪名,发动御史们弹劾,企图将同为先帝留给皇上的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构陷致死,一旦苏克萨哈倒了……没有人制衡他,皇上您……可就被鳌拜彻底架空了。”
康熙的脸一沉,背着手站了起来,明珠也急忙揣着手,站在康熙身后。
“明珠……你也上奏弹劾苏克萨哈吧……”良久,康熙开口道。
“皇上,这是为何?!”明珠大惊,“奴才虽然愚钝,可谁是忠臣、谁是奸臣,奴才还是分得清的,这、这是为什么?”
“将欲取之,必固与之。”康熙平静地说,“苏克萨哈是鳌拜最大的政敌,朕不仅要牺牲苏克萨哈,更要牺牲他的九族……来换取、来换取一个机会,一个鳌拜志得意满、目空一切的时机,一个让鳌拜误以为朕是任他拿捏的傀儡的时机,那时候,就是朕向鳌拜要回一切、清算一切的时候!”
康熙的话,令明珠冷汗直冒,他心中暗想,这个小皇帝,城府和智谋当真深不可测,这哪是十几岁的少年,只怕六十几岁的老人都不如他!伴君如伴虎啊,只怕哪一天,自己也会被当成棋子牺牲掉。
“姑父啊。”康熙忽然笑道,“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啊。”
“是……是……”明珠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,他的祖父叶赫那拉·金台吉是叶赫部统领,曾联合九部联军征讨建州女真,后在征战中败亡。父亲叶赫那拉·尼雅哈率领叶赫部投降努尔哈赤,被授予佐领官职。金台吉的妹妹孟古哲哲是努尔哈赤的妃子、皇太极的生母,因此纳兰家族与爱新觉罗皇室有亲戚关系。后来纳兰明珠娶英亲王阿济格之女,论辈分成为康熙皇帝的堂姑父。
但明珠不晓得,为什么康熙突然叫他姑父,因为这就意味着,康熙接下来说的话,不是政事,而是家事。
“近日,朕打算择日迎娶你的妹妹为侧妃,毕竟朕虽娶了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为皇后,但皇后尚无子嗣,咱们亲上加亲,岂不美哉?!”康熙大笑着拍了拍索额图的肩膀。
“谢皇上!谢皇上!皇上垂青,那是奴才和舍妹,不,是咱们纳兰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!”明珠泪流满面,跪倒在地,不停地磕头。
但明珠心里清楚——康熙看出了自己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,所以对症下药,以联姻的方式,将自己这个前途远大的臣僚死死绑定在他的战车上,结成政治上的铁盟,彻底打消他的顾虑,从此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。
此外,这个时候大办婚事,也可以给予鳌拜一种康熙沉迷美色的错觉,进一步麻痹鳌拜。
更重要的是,如今的大清朝堂,新贵索额图正在快速崛起。当年,顺治皇帝驾崩,已经出过痘的八岁皇三子玄烨登基,改元康熙。世祖遗诏命上三旗内大臣索尼、苏克萨哈、遏必隆、鳌拜为辅臣,佐理政务。索额图作为辅政大臣一等公索尼之子,康熙孝诚仁皇后的叔父,那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,什么皇亲国戚、世袭一等公,对于别人来说,是一辈子无法达到的目标,而对索额图来说,不过是他人生的起点。
初入官场,索额图便是国史院大学士,正三品,比起正五品的明珠,不知高出了多少个档次。
一家独大,历来不是皇帝的制衡之术。因此,康熙有意扶植明珠抗衡索额图,此时的康熙,未除鳌拜,已经在为十年之后的朝堂布局了,其目光之长远,既令明珠佩服,也让明珠畏惧。
